四面楚歌阅读完整第22章   

楚肆离开以后，雨继续下了起来，甚至还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林歌喜欢听下雨的声音，尤其是像这样难得的安静的夜晚，坐在阳台边上，听窗外雨水哗哗落在地上、敲打玻璃窗，甚至不用音乐调节点缀，一切都充满诗意。
白天的雨就只是雨，而夜晚的雨却能开口说话，嗓音低沉沙哑，安抚着人疲惫紧绷的神经。
楚肆身上的乌木香不仅沾在了林歌的衣服上，还侵占了她的神经。她觉得楚肆就像一个神乎其技的黑客，轻而易举便能攻破她精心构建的防火墙。
刚才楚肆按着自己肩膀的时候，林歌心里的委屈和不安真的就在那瞬间烟消云散了。其实她一直不相信所谓的“救赎”，当一个人陷进情绪的泥沼以后，除非自己尝试走出，别人的帮助大多时候都只能起到反作用。
林歌太知道那种感觉了，当自己被别人讲了一句以后，虽然心里不平，可是事后无论想到再无懈可击的应对的话都无济于事，于是这件事情就只能永远成为一个遗憾。无论自己再怎么跟人倾诉、别人再怎么安慰，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终究是意难平。
而今晚这件事，因为有了楚肆的存在，她才不至于回到家以后坐立不安心里只觉得憋屈乃至辗转反侧半夜睡不着觉。
无论如何，那个暴.露.狂都被楚肆打的心服口服，林歌只要想起那人惊惧的目光，心里的阴云立刻就不复存在。
手机屏幕亮起，楚肆发来消息：【我到家了，你休息了吗。】发梢的水滴在脖颈里，在这个会因为是否要开空调而纠结的季节，林歌因为从背后吹来的冷风打了个寒噤。
林歌打开电脑，同时在手机上敲字：【刚洗漱好，一会儿就休息。】楚肆：【还有什么事情吗？】一句回复的话还没敲完，秦玉芝的视频通话请求跳出来，林歌快速回复楚肆跟他解释，而后接了妈妈的电话。
林歌到申江以后，秦玉芝常常会给她打电话，视频的频率也很高。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关心一下她的生活，林歌已经习惯了。
而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林歌觉得妈妈脸色好像不太好。
果然如她所料，的确有不好的消息。
秦玉芝眼角的皱纹在画质并不好的视频屏幕上显得格外明显，她轻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尽量平静的跟林歌说：“歌歌，跟你说件事情，你不用想太多，也不要难受。”
每次听到秦玉芝这样说，林歌的心就会像是坠崖一样猛地下跌，所有不好的想法山崩地裂一样掉落。
她宁愿妈妈直接说那件事情本身，因为这句话带来的杀伤力是在太大。林歌立刻想起，上次妈妈说这样的话是自己养了七年的猫Omega逃出家里而后出车祸死亡。
“怎么了？”林歌尽力冷静，可是背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
难道是爸爸出事了——林歌下意识在镜头里找爸爸的身影，为什么他今天没出现在视频里；或是爸妈其中一个确诊了什么大病？是癌症吗？她想起今天还看到一条公众号推文说女性到了四十岁以后患乳腺癌的几率会大幅度增高。除了这些还会是什么？还能有什么。
“奶奶去世了。”秦玉芝说，“我跟你爸刚从松林回来，葬礼已经办好了，你安心实习，不用操心。”
林歌紧绷的心一下子放轻松——她庆幸自己刚才的那些臆测都只是臆测。
下一秒，这种轻松又给她带来了深重的愧疚。
——但这也不能怪林歌。
除了身份证上的户籍地址是松林市之外，林歌其实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跟这个陌生的地名有任何关系。从她有记忆开始，一家三口的生活就是在北河开始的，听爸爸妈妈说，他们是松林人，因为某种原因搬到了北河定居，具体是什么原因，或许爸妈跟自己提及过，但是林歌已经不记得了。
其实林歌现在想想，跟松林相比，北河其实也没有发达到值得举家搬迁的地步，这里倒是有全国知名的北河美院，美院里出了不少知名大家，可是在一家人搬到北河的时候，没人知道林歌会对美术感兴趣。
搬到北河以后，除了春节一家三口会回到松林之外，其他时候很少回去。记忆中，爷爷去世以后有几年春节都是将奶奶接过来在北河过的。因而，林歌和奶奶的感情并不深厚。林歌喜欢慈祥和善的奶奶，可是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也的确不久。
这也导致了，她听到奶奶去世的时候，其实没有应有的撕心裂肺的悲伤。林歌想起初中时候，同桌的奶奶去世的时候，同桌难过的上课都偷偷趴在桌子上哭，心里更是极度愧疚。
“奶奶的葬礼我应该去的吧。”林歌憋了半天，这样和妈妈说。
“你在申江实习，再说松林距离北河又很远，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不折腾了。”秦玉芝说完，又问：“你要不要跟你爸说两句。”
林文丰显然是没准备好和林歌聊，秦玉芝将视频镜头对着他的时候，他还在摆手拒绝。
但林歌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悲伤。
爸爸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身上全是疲惫，眼睛里的血丝也显而易见。他穿着那件林歌给他买的灰色睡衣，整个人看起来落寞又憔悴。
林歌理解爸爸，他以前就常说，因为不能守着年迈的母亲觉得心里愧疚。
奶奶的去世本身给林歌带来的冲击并不大，可是父亲的落寞与悲伤却让林歌痛心。
眼泪一下涌上眼眶，林歌担心自己一开口就要流眼泪。
可让林歌完全没想到的是，林文丰却在看到视频里面的林歌以后，一秒切换到轻松的表情，他接过手机反而过来安慰林歌：“女儿别难过啊，奶奶八十六岁去世，这辈子过的很幸福，再说，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事情。”
林歌鼻子一酸，手一松，手机就掉到了桌子上——她趁捡起手机的时间立刻拿起纸巾擦了一下眼泪，而后深吸一口气边将镜头对着自己边说：“爸爸你也不要太难过，我和妈妈会一直陪着您的。”
挂断电话，林歌还是很担心爸爸。
可是远在申江的自己除了说几句苍白无力的话之外确实无能为力。
她突然有些理解爸妈希望自己留在北河的心情了，奶奶临终前，肯定也希望爸爸能够守在身边的。
窗外的雨再次停下，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林歌心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嘈杂，或许自己很多时候顺从父母的意思并不是因为懦弱，自己也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楚肆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原来楚肆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而林歌都没看到。
隐隐的头痛也这才传来——忘记吹头发又一直在吹空调，也难怪。
林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接起电话，隔着屏幕的楚肆声音略微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睡着了吗？”
“正准备睡。”
“我以为你在因为今晚那件事难过。”
林歌知道，楚肆说的是遇到暴.露.狂的事情。
“那件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林歌轻声说，“谢谢你，否则我可能要睡不着了。”
“那就好。”
楚肆说完这句话，却仍然没有挂断的意思。似乎是在等林歌说话。
林歌也沉默着。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广告，林歌挪动鼠标将广告关掉。
为什么楚肆这样贴心，林歌觉得温暖感动的同时又在质疑自己，楚肆这样的男生必定不会喜欢自己，虽然自己对他并不了解，可他就像是人群中移动的焦点，喜欢的女生也应该是极为耀眼的存在。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要关心自己。
可是觉得这一切不真实的同时，林歌却又不由自主的渴求更多。
“我奶奶去世了。”
这样的话真是卑劣啊，林歌心想。明明奶奶的去世根本没有给自己带来极度的痛苦，自己仍然这样特地跟他说了，就好像自己十二点还没休息是在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一样。
林歌最讨厌这种“博同情”的方式，可是自己竟然也在做这样的事情。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歌听到楚肆说：“那你要回家一趟吗。”
“不用，葬礼的事情我爸妈已经处理好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太过冷漠，林歌又补充，“我从小到大都没和奶奶见过几次面。”
——越描越黑了。
“你不用撑着。”楚肆淡淡的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身上有一个厚厚的壳，虽然我承认这样的特质让你与众不同，但是——”
楚肆停顿了一下。
“有的时候，哪怕非常偶尔，人还是应该放下内心的防备才是。”
林歌心微微一颤，这样的话……楚肆这样的话的意思是说“自己就算防备心重，至少应该在他面前放下防备”吗？是不是说，他也认为对于自己来说，他就应该是特别的存在？
可是另一方面，林歌心里又觉得不安。因为她刚刚那样的话是事实，自己并没有在绷住情绪或是故作坚强，奶奶去世给自己带来的难过并没有很多。
“我爸爸很难过。我觉得自己不孝，这个时候没能陪在他们身旁。”
楚肆没说话。
“其实我爸妈不希望我来申江，我现在也开始理解他们了。”
——林歌并不是不清楚她这样的话背后的意思，如果楚肆真的对自己有一点点在意，那这样的话一定会让他紧张。如果实习结束自己回到北河工作而不是留在申江，那现在楚肆似乎没有继续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楚肆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否则，自己离开还是留下并没有什么区别。
“你这样想是对的。”
林歌心里蓦地失落。
楚肆又说：“但我觉得，真正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有时候虽然自己意识不到，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们还是希望小孩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失落的情绪被另一种疑惑取代。
“我妈妈前几年去世了，其实我也一直后悔，在她生前没有好好陪她。”
林歌彻底陷入了迷惘。
“对不起。”她说。
“没关系，”楚肆说，“我现在已经放下了。你总有一天也肯定会放下。”
“谢谢你。”林歌发自内心的说。
有些人，单单是存在在那里，就足以安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