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宁泊远第20章   

　　“到了。”
　　季禾阳的声音有些沙哑，情绪从刚刚见到陆知州的愤怒变为了现在的痛苦。林婧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情绪，她睁开眼，看向了季禾阳，但只有一眼，她就拉开了车门，下了车。
　　这栋房子位于市中心，大平层，一层一户，季禾阳全资购买。他们结婚的时候，季禾阳已经靠着优异的俱乐部成绩和俊朗的外表，荣登国内最具有商业价值的运动员榜首，他一年赚的钱，林婧可能一辈子也赚不到。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林婧配不上季禾阳。
　　其实林婧以前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一开始和季禾阳在一起的时候，季禾阳还不是什么大明星，所以也不会存在这种问题。但随着季禾阳年薪和商业价值的水涨船高，他们之间的薪资差距就成为了可供讨论的话题。
　　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引发林婧和季禾阳的任何讨论，他们从恋爱到结婚，都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钱本身是没有意义的，钱背后代表的价值才是意义所在。
　　季禾阳凭借天赋和日复一日的努力为国家和他所在的俱乐部争夺冠军，林婧也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考上全国顶尖的大学，成为博士，然后成为讲师。两者有高低贵贱之分吗？没有，至少在季禾阳和林婧的眼中，是没有的。
　　林婧不会自傲于她的学识，季禾阳也不会自傲于他赚取的金钱，他们以平等的姿态走入婚姻，那么别人的质疑有什么关系呢？
　　林婧不知道季禾阳的内心是否发生了改变，也许他觉得作为一个顶尖的球星，他拥有出轨的自由，就像他俱乐部那些游离在无数女人之间的队友一样。
　　但季禾阳的这种自傲不会伤害林婧，因为林婧并不在乎，林婧真正在乎的，是来自季禾阳情感上的伤害。那天季禾阳对她的评价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使她难堪，使她质疑自己，使她生活在痛苦之中。
　　林婧站在原地，没有再走下去，她不再是主人，但她看向了这栋房子的主人：“不好意思，钥匙被我扔了。”
　　林婧在道歉，但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歉意。季禾阳连忙快走几步，将门打开了，林婧走了进去，但她只走到了客厅。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阳台里的花开了，林婧记得她离开时，它们还只是花苞。季禾阳站在林婧的身后。
　　季禾阳说不出话，让林婧来拿东西，只是一个借口，但这个借口之后呢？他还能用什么借口来和林婧见面呢？
　　“我找了一些人帮忙，你没意见吧？”
　　“没有。”
　　季禾阳摇了摇头，他庆幸至少林婧找的人不是陆知州。
　　林婧点了点头，她打开手机操作了一下，然后问道：“我可以坐吗？”完全拉开距离的话，林婧真的很懂得怎样伤人。
　　听到林婧的话后，季禾阳脸色一白，但他点了点头。林婧在沙发上坐下了，以完全客人的形式。
　　“我不喝，谢谢。”
　　不远处正翻找着茶包的季禾阳动作一顿，林婧的每一个字都让季禾阳感到无比痛苦。但他收拾好情绪，走到林婧身旁的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着她说的帮忙的人。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季禾阳小心翼翼地开口，斟酌了很久。
　　林婧知道“他”指的是陆知州，季禾阳讨厌陆知州这件事情根本不算秘密。
　　那天陆知州出现在季禾阳面前的时候，要不是因为婚礼，季禾阳高低得给陆知州见识见识篮球运动员的体格，但很可惜婚礼结束之后，陆知州就飞走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婧说话有些呛人，但季禾阳也知道自己本来就不再具有资格询问这些事情了，只能低头不再说话。
　　季禾阳看着林婧接听了电话，还以为她是联系了搬家公司。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季禾阳连忙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群穿着黄色马甲的男人，季禾阳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那群男人的马甲上写的是爱心捐赠上门服务。
　　“先生，请问是你叫的服务吗？”最前面的男人礼貌地询问道。
　　“是我叫的。”林婧起身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对他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东西有点多，麻烦你们了。”
　　林婧不需要陆知州的帮忙，因为没什么必要，她根本不需要这座房子里的东西，既然季禾阳也不想要，那就捐出去好了。
　　“我们自备了鞋套，不会弄脏您家的。”
　　“是他家。”林婧指了指身边的季禾阳，纠正道。
　　季禾阳现在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了，他没想到林婧会用这种方式来彻底与自己划清界限。
　　季禾阳看着林婧带着几个人走到客厅。照片、她放在客厅的书、她最喜欢用的那几个杯子全部都被她扔进了那个会被打包的箱子里。
　　在林婧拿起沙发的那只玩具熊时，季禾阳忍不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林婧抬眼看她，见季禾阳面露怒气。
　　“这不算吗？”林婧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好。”
　　说完，林婧就将那只熊放回了沙发上。
　　“一定要这样吗？”季禾阳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那只熊是当时两个人搬进来时买的，是一对，但林婧只拿起了其中一只，季禾阳口中代表林婧的那只。
　　“这个不要是吗？”身后的工作人员有些不合时宜地开口，他身后的人拉扯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说话了。这看起来有点像夫妻吵架，说不好会殃及池鱼。
　　林婧怕他们觉得更加尴尬，所以扯出一个微笑：“这个不用，去书房吧。”
　　说完，林婧就想带着他们去书房，但季禾阳的手却像黏在了林婧手腕上似的，他紧紧盯着林婧的脸，像是要在林婧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林婧微微挣扎了一下，意识到他不会放手后，林婧放弃了挣扎，抬眼冷冷地看着季禾阳。
　　季禾阳知道林婧已经生气了，可他的愤怒也已决堤了，为什么林婧可以做到如此决绝呢？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地处理这一切呢？她真的有痛苦过吗？还是，对于她来说，走出这段婚姻，就是她想要的呢？
　　“你们真的要处理这些东西吗？”
　　工作人员语气有些不满，两个人如此拖拉显然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是的。”
　　“不是。”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禾阳一边拉住林婧的手，一边用手机扫上了那个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的付款二维码，林婧冷冷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扫了多少钱给他们，那个收到钱的人瞳孔震动了。
　　“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我们不处理这些东西了tຊ。”
　　季禾阳说话是很礼貌的，但林婧看出他压着怒气。林婧没有阻止，更没想到季禾阳会生气，她觉得有些可笑，他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呢？
　　收到钱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那群人很快退出了这栋房子。
　　偌大的房间就只留下季禾阳和林婧两个人了，季禾阳盯着林婧，眼睛通红，林婧觉得他好像都快哭了，如果是以前，林婧会拥抱他，安慰他，但现在林婧只觉得他做出这副样子是在可笑。
　　“你是想气死我吗？”他像一头即将进入暴烈状态的野兽，肌肉颤抖，满脸通红，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婧不想跟他吵架，更不想看他这副发疯的样子，所以她再次尝试挣脱他的手，林婧的挣脱像是成为让季禾阳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禾阳狠狠拽住林婧的手腕，林婧没想到季禾阳突然发狠，没反应过来，但季禾阳手劲实在太大，她都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被拽到了他怀里。
　　“能不能别这样，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季禾阳用尽全力克制住刚刚席卷他全身的愤怒，语气几乎卑微到了极点。
　　“不行。”但只换来了林婧强势的拒绝。
　　季禾阳早就猜到了林婧的答案，她不会原谅自己了。他把头抵在林婧的肩膀上，他太高大了，还得弯着腿，林婧觉得自己的衬衫湿了——季禾阳哭了。
　　“那你能不能问问我，哪怕只是问一句？”
　　季禾阳是个爱哭鬼，以前每次季禾阳哭的时候，林婧就会摸着他的头发，温声问他怎么了，她会抱住他，会吻他。但现在，林婧只会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他搞砸了一切。
　　“你想我问什么？”
　　过了很久，林婧才终于出声，季禾阳希望林婧问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出轨？有意义吗？都已经发生了。问他问题出在哪里？有必要吗？看到他出轨的那一刻开始，林婧就已经决定不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林婧会痛苦，也会拥有一段自我质疑的生活，但她绝对不会向后看，她为什么要问？给季禾阳再次伤害她的机会吗？
　　“问你为什么会出轨吗？”
　　林婧感受到在出轨两个字出来的时候，季禾阳的身体一颤，他将林婧搂得更紧了，明明是那么熟悉的拥抱，但林婧觉得很恶心。
　　“别说这个，求你了。”
　　季禾阳不想听到这个，他只是想让林婧抱抱他，询问他的生活，询问那些失败的比赛，他太累了，球队的不断施压，如果他不能够在这个赛季拿出应有的表现的话，他就必须为新来到的天才让出球权。
　　而如今，他又因为自己的愚蠢，因为自己的放纵，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季禾阳哭得像个孩子，林婧不知道他在经历什么，也不想知道。
　　“抱歉，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听见林婧这样说，季禾阳沉默了很久，然后却突然笑了：“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季禾阳突然的情绪转变让林婧有些无措，下一秒，他松开了林婧，林婧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他脸上全是眼泪。
　　“我有时候在想，你是不在意我，还是不在意所有人呢？”季禾阳紧紧抓住了林婧的手臂，疼痛感让林婧几乎叫出了声，“那你会在意陆知州吗？那个你恋恋不忘的前男友。”
　　林婧不出声，季禾阳明显有些失去理智了，如果不是因为刚刚季禾阳开车了，她甚至都要怀疑季禾阳是不是喝醉了。
　　“回答我！”季禾阳迫切地想要从林婧口中得到答案，他对林婧大声吼道。
　　陆知州的出现让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但沉默的林婧让这个情绪更加被放大了。林婧的手臂被季禾阳攥得生疼，但她就是不说话，无声地和季禾阳对峙着。看着林婧满是倔强的眼睛，季禾阳认命般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了施加在林婧手臂上的力度。
　　“我真的恨死你这副样子了。”
　　季禾阳的语气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他转身将身边餐厅上的杯子推倒在地，林婧冷眼看着季禾阳像个疯子一样把房间里的一切摧毁，照片、花瓶、书，那些所有的，代表他们美好生活的东西，都被推翻在地，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沉默，永无止境的沉默，那是一种暴力，比季禾阳施加在林婧手臂上的暴力，要伤人一千倍，一万倍。
　　林婧搞不懂，出轨的是季禾阳，犯错的是季禾阳，可他现在，却像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
　　在触碰到他们的合照时，季禾阳还是停了下来，相框在他手里握了很久。那是他们在T市地海滩上的合照，那时候他们多美好啊。阳光，沙滩，还有最真挚的笑容，那就是他们的曾经。
　　季禾阳将合照轻轻放回原位——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发泄结束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季禾阳颓废地坐在地上。
　　林婧很少看见这样狂暴的季禾阳，在林婧的记忆里，季禾阳好像一直都是阳光的、积极向上的，他只会用最开朗的一面面对林婧。
　　季禾阳看着林婧，苦笑着问道：“你也渴望着结束这段婚姻吧。”
　　林婧眼底全是冷漠，给出一个虚假但残忍的回答：“对，我也渴望着。所以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也不要再我家附近等我了。”
　　林婧其实早就知道季禾阳会在她家附近转悠，他自己可能以为隐藏得很好，但林婧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季禾阳，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了，他们离婚了，他们结束了。
　　“我们结束了。”
　　季禾阳双腿微曲，胳膊搭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他听见了林婧的话，但他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