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中路变奏曲第10章   

　　星期六，张陈玲和张陈光照常去公司上班。
　　斯嘉丽家政全年无休，所有员工实行轮换制，保证周末办公室也有人，因为周末两天对于家政公司而言是订单最多也是处理投诉最多的时候。
　　张陈玲没想到，前脚刚送走倪大爷父子，后脚公司里又出了岔子。
　　这次，是内讧。
　　她一走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气压低得很。
　　她手下的两员大将马经理和崔经理的脸上都阴云密布，像是刚发生过争执。
　　张陈光跟在她后面进门，马经理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
　　带着一肚子疑问，张陈玲走进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转身，崔经理就跟了进来，然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崔经理是跟着她干了十年的老员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颇得信任。她一直叫她崔姐。
　　“再这么下去阿姨队伍没法管了！”
　　“怎么了崔姐？”
　　与市面上大部分家政公司不同，斯嘉丽对旗下的家政人员采取的是员工制管理，底薪加分成，而不是传统的中介制。
　　不做一杆子买卖，可以维持对高端客户的服务水准，不过这也提升了管理的成本和复杂程度。
　　崔姐负责的就是对家政人员的培训和日常管理。
　　“最近售后部同事告诉我，公司收到若干客户对几个保洁阿姨的投诉，说阿姨在清洁卫生间马桶与水池时用了同一块毛巾。”
　　“啊？”张陈玲震惊，这在斯嘉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可不，这事在同一个保洁身上还发生了不止一次，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好几个阿姨同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明明是入职的时候都培训了呀，便查了一下记录。”
　　崔姐说得唾沫横飞，“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可倒好，我发现，这几个人全是在我之前请病假的时候完成入职培训的。”
　　张陈玲想起来，崔姐前段时间确实做了个简单的妇科手术，她请了一个多星期病假就回来上班了。
　　“我记得那时我是让市场部的马经理代理你的工作吧？”
　　“没错，还是老板记性好，正是马经理在这几个人的入职培训合格证明上签字的！”
　　崔姐的彩虹屁来得很自然。
　　“我刚刚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这几个人的培训都缩水了，原本十天的培训课程五天就结束了。这事刚好发生在我生病住院期间，我回来后看到那几个阿姨都上岗了，出于对马经理的信任，我就没再考察她们的资质，这是我的疏忽。”
　　张陈玲眉头紧锁，她明白了，是马经理代理期间大放水。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个马经理也在斯嘉丽做了几年了，是自己从外面请来的职业经理人，在公司负责销售，这几年干得也不错，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不应该啊！她一时间很是纳闷。
　　她索性把马经理也喊了进来，三个人对质。
　　梳着三七分油头的马经理倒是人狠话不多，他一上来直接就甩锅了：“张总，那几个人都是有背景的，我也没有办法呀！”
　　笑话，在我张陈玲的公司里，最有背景的人就是我，还有谁敢越俎代庖？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越俎代庖的人，正在距斯嘉丽三十公里开外的上叠别墅的客厅里，手里拿着插花专用剪刀，对着一把洋桔梗上下其剪。
　　原来，那几个阿姨是嫂子赵娜的关系户。
　　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兄妹俩不可避免地爆发了争吵。
　　“我嫂子从哪找来的人？你们就这样偷偷摸摸塞进公司里，都不跟我说一声？而且怎么就非要提前上岗，连五天时间都等不了，五天的分成才多少钱，都穷到这种程度了吗？再穷也要按规矩办事啊！怎么能随便开后门，在最重要的员工培训上缩水呢？”
　　张陈玲怒不可遏。
　　张陈光自知理亏，脸憋得通红，“就安排几个阿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没跟你说。那几个人都是你嫂子的远亲，家里确实是挺困难的，以前也都干过保洁，我们都以为她们能轻松胜任……”
　　“咱们两个天天一起上下班，你有的是机会说，还故意瞒着我，当我是傻子吗？”
　　张陈玲最恨别人拿她当傻子。
　　“我可告诉你张陈光，对于这种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的事，我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我罚了她们一个月工资，回炉重新培训，还向客户退款外加赔礼道歉，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唔，好好，别生气，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问题要从根上解决。
　　她继续摆出铁面无私的姿态，“这件事要跟嫂子说清楚，下不为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你选吧！”
　　张陈光吓得额头冒汗，“你嫂子我来沟通，你们姑嫂过去几年都处得挺好的，因为这点小事儿脸红多不值啊……”
　　离到家还有一会儿，为了避免战火重燃，他打开音乐，刚好是兄妹二人最近都很爱听的一首歌：向云端～山那边～海里面～真实的我应该走向哪边……
　　神啊你在哪，山啊我还害怕……
　　张陈玲把该说的话说完之后，怒气也消了大半，便跟着哼唱了起来。
　　张陈玲和张陈光的老家就在遥远的山那边，一个东北五线小县城的农村。
　　小时候家里穷得很，爸爸因为酗酒得了肝癌很早就走了，妈妈陈红梅一个人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
　　张陈光成年后去了县城开出租车，挣了点小钱，娶了同村的发小赵娜。
　　张陈玲呢，从小就憋着一股劲儿，不愿意困在东北县城。
　　她高中一毕业就揣着哥哥给的几百块钱路费，一个人南下来到了长三角，先是进了魔都一家纺织厂做女工，几年后纺织厂倒闭了，通过一个热心网友的介绍，她又进了网友工作的电子厂。结果没做几年，电子厂又搬走了，她便转行去了一家家政公司做保洁，网友则在同一家公司做了保安。
　　识于微时的两个人顺其自然发展成了情侣，在冰冷的大都市里抱团取暖。
　　那个热心网友就是老家在江西的李鹏飞。
　　那是十几年前，家政行业正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勤劳肯干、脑子活络的张陈玲从种种行业乱象中嗅到商机，开始琢磨创业。
　　李鹏飞也天生一股匪气不愿为人牛马，两个人便一起辞了职，用辛苦攒下来的十万块钱开了一家小型家政公司，招募了十几个老乡培训上岗。
　　由于他们对服务质量把控严格，客户都很满意，口口相传，公司的业务发展得很快。
　　后来，张陈玲又看到了高端家政服务领域的空白，便创立了斯嘉丽高端家政，深耕富人区，一路打怪升级成了行业标兵。
　　她和李鹏飞在创立斯嘉丽的同一年领了证，那年她二十八岁，那时两个人还挤在浦西郊区松江一间租来的一室户小房子里。
　　五年后，他们用积蓄买下了百米开外的一套上叠别墅，还买了台宝马车。
　　可日子过好了，两个人却分道扬镳……李鹏飞被她发现出轨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她占领道德高地，大撕特撕，逼得他净身出户。
　　办离婚手续那天，刚好是张陈玲的三十五岁生日。
　　离婚后，张陈玲便把妈妈和哥哥一家接到了上海，还把哥哥安排进了斯嘉丽做高管……
　　兄妹俩一进家门，就看见陈红梅和赵娜两个人红了脸，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正在拌嘴，瞧瞧则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玩着玩具车。
　　“永远都当我是个外人，这个家我是没法儿呆了！”
　　赵娜一看见他们俩进门，便像机器人被瞬间激活了操作系统，立刻甩开肩膀，带着哭腔喊出这句话，然后，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卷上楼去了。
　　同样一脸委屈的陈红梅冲着楼上嘟囔了几句，转身进了厨房。
　　张陈玲本来就不高兴，看到家里两个女人闹起了别扭，直接没了胃口，饭都没吃就上楼了。
　　这样的闹剧，也见怪不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上演一次，比她的大姨妈还有规律。
　　张陈玲的上叠别墅共有三层，三叠四叠五，五楼还附送一个露台。三楼是客厅，厨房和客卧，陈红梅住在客卧；四楼有两个卧室，是哥哥一家三口在住；张陈玲则住独享五楼。
　　每层楼都有独立洗手间，大家除了吃饭时有交集，平时生活基本互不打扰。
　　虽然顶楼有冬冷夏热的缺点，却是最清净的，只要关上门，楼下的纷扰就隔绝在外了。
　　张陈玲躺在懒人沙发上，望着斜屋顶上那片被正方形天窗框定的天空，看着它一点一点从蓝紫色变成墨蓝色，再变成蓝黑色，她的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她语言匮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觉得，这方天空演绎的就是自己的人生：从平淡无奇到浓墨重彩。
　　手机震动，一个客户“朋友”发来微信：
　　“瑜伽馆来了新老师，周一晚上一起去体验一下？”故事流畅好看，有感觉